晨雾把菜市场的帆布棚泡成半透明的茧,沾着露水的秤杆晃悠着,倒应了韦应物那句 “落叶满空山,何处寻行迹”。李嫂背着三十斤的育儿包站在单元楼下,保温壶里的小米粥还温着,昨夜雇主家的双胞胎闹到凌晨四点,她眼下的青黑比包带勒出的红痕更深。“这单做完就歇阵子”,这话她跟中介说过八回,可每次看到账户里给儿子凑的大学学费又多了一笔,手机里的接单软件就总在指尖发烫。有次给婴儿拍嗝时差点睡着,额头撞在婴儿床栏杆上,她捂着起包的地方笑,“比我家那小子小时候踢的还疼”。
古籍馆的小周总在暗房里待着,戴着手套给民国报纸做数字化录入。泛黄的纸页脆得像干树叶,指尖稍重就会裂开,她得把放大镜贴在字缝里辨认模糊的铅印,一天下来眼睛酸得像进了沙。去年整理一批抗战时期的家书,某封信里 “妻勿念” 三个字被泪水洇成了蓝雾,她对着屏幕突然掉了眼泪,主任路过时敲敲玻璃:“干活别走神。” 现在她抽屉里常备着眼药水,瓶身上的标签被摩挲得褪了色,倒比那些信里的字迹更清晰。
景区摄影师老秦的相机包比他孙女还高,背带磨得发亮。旅游旺季时他每天要在石阶上跑两万步,给游客拍合影时得弯腰到九十度,膝盖里像塞了把沙子。有对情侣嫌照片拍得不好,把打印出来的照片撕成碎片,他捡起来塞进垃圾桶,转身又对着下一波客人扬起笑脸。“等红叶落了就关摊”,他给相机换电池时念叨,可看着摊位旁那棵老枫树,叶子绿了又红,他的快门声还是每天准时在山坳里响起。
社区食堂的张师傅总在凌晨三点揉面,蒸笼里的热气裹着酵母香漫出来,在玻璃窗上结满水珠。他的手腕有旧伤,是年轻时揉碱面用力过猛落下的,现在每揉二十分钟就得贴块膏药。有次居民投诉馒头太硬,他盯着案板上的面团发愣,突然抓起块生面塞进嘴里嚼,碱味涩得他直皱眉,“当年在国营饭店,师傅说面要揉到能撑住筷子”。如今他的白大褂口袋里总揣着个小秤,称酵母时的认真劲儿,比给孙子称糖果还仔细。
前日在地铁站看到个穿西装的年轻人,把工牌扔进回收箱时动作很用力。他对着电话吼:“这班谁爱上谁上!” 旁边扫地的阿姨推着清洁车经过,拖把杆上的防滑套磨出了洞,她弯腰捡塑料瓶时,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闪了闪。我想起早高峰时见过她,总在换乘大厅的角落吃馒头,塑料袋上印着 “社区食堂” 四个字。
暮色漫过过街天桥时,外卖车的铃铛声此起彼伏。两个穿卫衣的年轻人靠在栏杆上抽烟,抱怨着老板的苛刻,烟蒂被风卷着飘向桥下的车流。桥洞里的修鞋摊还没收,老鞋匠正用锥子给只皮鞋钉掌,金属碰撞声脆得像冰块碎裂,倒比那些抱怨声更实在。
原来每份工作都是块浸了水的海绵,你总得攥着它挤出点什么,要么是汗,要么是泪,要么是转身时带起的风。只是那些把 “不干了” 挂在嘴边的人,多半没见过凌晨四点的菜市场,没闻过暗房里的药水味 —— 毕竟,站在原地骂骂咧咧,可比弯腰干活体面多了,不是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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