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44年豫中会战后,河南的兵与地都已疲惫到极点
春天的风在黄河边是带着沙子的。老王那年才二十出头,被乡公所的人从田里叫出来,说是去郑州集结。那时花园口决堤已经六年了,东边的地还长不出好庄稼,盐碱白得刺眼。他母亲用一只破布包了半斤干粮塞给他,说:“路上别全吃完。”后来有人见过他穿着发灰的军服在开封站台上等车,再之后就没消息了。
其实河南人的日子,从1937年底起就没安生过。濮阳、丰丘先落入敌手,新乡以北几乎全是鬼子的据点。地方志里写得很简短,“庚寅冬,大兵南下”,但老人们记得更细:夜里能听见铁轨上传来的轰鸣,那不是火车,是炮管拖行声。到了1938年的兰封会战,县里的壮丁几乎被征走一半,为阻敌追击炸掉花园口时,有人看见水墙像山一样压来,把牛和人一起卷走。
我曾翻到一张旧报纸残页,上面印着“第五战区李宗仁部队坚守豫西”几个字,下方还有卫立煌名字——这些都是当年的顶梁柱。但在村民眼里,他们只是远处传来的名字,不如邻村那个背回伤员的小伙子让人记得牢。
抗战期间河南出了190万兵,这个数字何应钦后来写进报告,可谁也说不清其中多少是在国统区登记,又有多少直接去了八路或新四军驻地。我舅爷年轻时就在鄂豫皖根据地呆过,他说王树声常骑匹瘦马巡防,那马鞍两侧挂满干粮袋,比枪还重。有一次雨夜,他摸黑送信到灵宝,一脚踩进泥坑拔不出来,只好把鞋丢下继续跑。
可这片土地上的血与汗,很少单独被提起。一来没有像桂系那样响亮的人物组合,也没有川军出川那种整齐旗号;二来这里多属中央军师管区,将士打出的胜仗往往算在大武汉、大长沙这样的主战场名下,中条山、豫中那些败仗反而让外界印象更糟。有学者九十年代查档案,说台儿庄关键部队第52军不少士兵来自河南,但报功的时候没人强调这一层。
汤恩伯晚期坐镇河南,人称“水旱蝗汤”,因为灾荒连连又无力救济,这也让当地形象蒙尘。但即便如此,在枣宜、随枣之役间仍有数十个县城顽强抵抗,只是地图上的标注太小,不易被外人看到罢了。
1944年春天,日军为打通平汉线发动豫湘桂会战,大批第一战区官兵仓促撤退,我父亲当时才十二岁,在南阳街口看见成排推着辎重车北上的败兵,其中一个掉了一只木轮,就那么拖着架子走远。他说从那以后城门再没关紧过,因为关也挡不住什么了。
前几年修渠挖土的时候,有人在老屋墙角掏出一个铁皮盒,里面是一枚生锈的徽章和两颗玻璃珠——据说是某位参军未归的大哥留下的玩意儿。没人知道他的名字,只知道珠子原本可以串成风铃,被母亲收起来等他回来挂上窗檐,可一直没等到那一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