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时30分。曼谷。太阳还来不及把黏稠的空气蒸得透光,皇家广场上的铜马已经闪闪发亮。朱拉隆功已然离去,但他骑马的英姿,在铜像里,定格成历史的标点符号。
政治人物一字排开,阿努廷总理站得比谁都直。他手里的花圈比别人的大,气氛里透着仪式感和疲惫。他代表的不只是内阁,也是整个失落的泰国精英——他们在每年的这一天,用鞠躬和鲜花安抚过去的荣光和现在的窘迫。
花圈,三鞠躬。那些动作仿佛在重复,人们脸上的表情显得很统一。是敬畏吗?还是习惯?国家现代化,废奴,制度奠基。讲出来,不免有点像念课本,每个词后面都藏着“不敢忘记”的气势。但现代化也会老化,制度容易体制化,废奴看似彻底,却还有另一种无形的枷锁。
政界、社会机构、各党派,纷纷亮相。众议院、参议院也来凑热闹。这一天,泰国所有“代表”都在同一个场地,用同一种姿态,向历史鞠躬。或许,他们鞠躬的不是人,是自己对改变的渴望与无力。
上午刚过,铜像前的仪式结束。下午还没安静下来,阿努廷和夫人要赶去大王宫——这次不是立法,不是行政,是等待国王和王后主持的王室诵经祈福。全泰国都在用宗教和皇室仪式,去拼接对一位大帝的怀念。这场祈福,像是一种全国规模的催眠,每个人都被提醒:我们曾经由伟大的人带领。
场面按部就班。肃穆的裙摆、皮鞋、神情和低语,像某种被训练出来的仪式。政客们的表态总是谨慎,每个词都带着安全套。谁敢在这天说一句“国家还没现代化”?谁敢直视,泰国社会的种族、阶层、贫富鸿沟?所有的激情都被花圈包裹起来,只能在朱拉隆功铜像前慢慢消解。
历史的尘埃下,谁敢把朱拉隆功还原成有缺陷的普通人?废奴光辉下,仍有劳动者在工地里喘息,每一滴汗水都在问:“什么才是真正自由?”事实就是,铁马雕像不会给答案,它只会提醒人们,过往的答案曾经令人振奋。
国王即将降临,皇后已准备好诵经。国民的记忆与现实,像低压电流,一阵阵流过广场。新一代对祖先的敬意,是对未来自己的焦虑;政坛精英的鞠躬,是对现实的避让,也是对历史的自我缠绕。
一个铜像,几百人,几千天的重复。现代化真的完成了吗?抑或只是我们一直在纪念那个曾经想要改变一切的人,而我们自己却只能在昨天和今天之间反复徘徊。
每年十月,泰国都会在朱拉隆功的凝视里找回失落的信仰。可惜,失落从不会因为仪式而平息。历史不是花圈,它很锋利——会戳破所有自以为是的敬意,也会让那个铜马上的国王,变成一面镜子,让我们看到自己的荒谬。
仪式结束后,广场又归于沉默。只有铜像还在阳光下坚定地向远方。至于远方有什么——静默,绕不开的无解。